「任何歷史,一旦變成政治符號,就失去了真實性;任何研究,一旦變成媚俗,千篇一律走到相同的結論,就失去了探究的樂趣;
任何理念,一旦變成政治的召喚,就失去思想的獨立,而只是動員的工具。
臺灣史的悲哀在於此。在統獨言論霸權的爭奪中,它不再是父祖的血脈故事,而是交鋒的利劍。」
「我們的菸就叫『打媽古』(tamaku),從日語變成的!」當我幫一位排灣族的朋友點菸時,他這樣說著。 其實這句話,我已經聽過不下數十次了,有不少原住民朋友都認為他們族語詞彙裡面的菸草是日語變成的。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4"] 表一:臺灣各原住民族語的「煙草」[/caption] 註:另海岸阿美語的「煙草」為 finkes/fingkes、太魯閣語 rnabawlumak,及 Toda 賽德克語 puqan(有抽菸或菸斗的意思)
中央研究院數位典藏資源網寫著,據推測,台灣本土種菸草可以區分為本土種和高山種。高山種的菸草早在 16 世紀大航海時代就可能已經由西方人與原住民的貿易/物品交換傳入本島。 早期路經台灣的西方船隊主要來自荷蘭、西班牙、葡萄牙。荷蘭語的菸草為 tabak,西班牙語跟葡萄牙語則是 tabaco。根據中研院李壬癸院士所著的《台灣北部平埔族種類及其互動關係》,「在台灣北部西班牙人主要和凱達格蘭族直接接觸,他們和噶瑪蘭族似乎並沒有多少直接接觸。因此,大概有些原來由巴賽語(編按1)向西班牙借的字也轉借給了噶瑪蘭語。」也提到關於菸草來歷的部分。筆者也認為排灣等族的 tamaku 一詞源自西班牙語的可能性極高。 由於西班牙人在 1626 年就已經在台灣北部進行殖民事業,被劃分在凱達格蘭族的一支方言 ── 巴賽語的「菸草」一詞,就是直接沿用西班牙語的 tabaco,筆者推論: 可能一:由於某些台灣原住民族的語音系統缺乏「o」元音,進而轉換成「u」元音(像是日語的「台北」taihoku 在布農族語中是 taihuku),再經由貿易將音變傳出。 可能二:西班牙語的 tabaco 傳到巴賽族人的耳中就變成了 tabaku。tabaku 又變成 tamaku 流傳到其他族語去了。不過噶瑪蘭族比較少跟西班牙人直接接觸,因此他們的「香菸」tebaku、「抽菸」tabaku 是直接跟巴賽族學來的。而既然時間點早於日治時期的荷西時代,那麼可以確定這個詞彙應該是跟西方人貿易比較有關聯。(編按2) 如果一個證據就咬定排灣語的 tamaku 跟日文沒關,那也太強詞奪理了吧,是否?由於西班牙人在 1626 年就已經在台灣北部進行殖民事業,被劃分在凱達格蘭族的一支方言 ── 巴賽語的「菸草」一詞,就是直接沿用西班牙語的 tabaco。
接下來要從各平埔族群語言的菸來談了。 事實上,與現在政府認定 16 原住民族在血緣與歷史上神聖不可分割的 10 餘族平埔族群裡,如巴宰族、噶哈巫族、馬卡道族等族群語言中,菸也是 tamaku…… 什麼,這怎麼可能? 是的,你沒聽錯。筆者有位住在埔里日南的道卡斯族混巴宰族的親戚就曾經向筆者表示,菸的族語是「打馬姑」(他比較會巴宰語,幾乎完全不通道卡斯語),有可能是受到閩南語腔調影響,以台羅(編按3)標記為「ta33 ma33 ku55/ta7 ma7 ku1」,而屏東加匏朗部落馬卡道族的發音則是「ta33 ma55 ku11/ta7 ma1 ku3」。 可是,各平埔族群現在不是都講閩南語居多了嗎? 基本上除了一些客家地區的平埔族群,多數的確是通行閩南語,但仍然有些地方的族人仍然有保留少數族語融在閩南語之中,有些如噶哈巫族等,則仍能流利地使用自己的族語。 而在平埔族群當中,日語的發音是跟多數閩南人一樣的,如果日本時代才傳入菸草,或者說日本時代才學到菸草「タバコ」,那發音應該就會貼近原本發音「tabako」。 我們可以觀察到平埔族群在使用閩南語時,若使用到日語的外來語,那麼它音變的邏輯會依循閩南語的方式,例如日語「大丈夫」(daijyoubu)會跟一般閩南人一樣念成「來就補」(lai5 tsioo2 pu3/lai5 tsioo2 bu3)、「ドライバー」念成「羅賴把」(loo7 lai2 pa3),而菸草「タバコ」(tabako)也理應當規規矩矩地照著念 tabako,但結果卻是唸成 tamaku;簡言之,平埔族群應該在日治時代以前就已經透過貿易吸收 tamaku 這個字並帶到各族族語了。如果探討到日語的「タバコ」,也是在 16、17 世紀的南蠻商人(西洋人的意思)帶入日本,同樣與葡萄牙語或西班牙語比較有關聯。 再舉獅子鄉的排灣族語來談,南排灣語的「菸草」是 tjamaku(聽起來像「甲媽古」)而不是其他地方排灣語的 tamaku。在南排灣族語裡,tamaku 是「蛋」,源自於日語「卵」(tamago)。 我們可以藉由這個例子觀察到,日語的 t 到排灣語的 t 是沒有變化的,因為這個字是近代才進入排灣族語的,還可以驗證其他排灣族語的 tamaku 可能是另有其他源頭而不是來自日語的。(編按4) 另外談到日語 tabako 裡的 b 與排灣語等族語 tamaku 裡 m 的差異,舉日文一個例子:「水桶」baketsu 在包括排灣族的多數族語中,是有保留 b 的發音的,甚至日語的 b 在其他族語的音變之中,只有轉變成 v 跟 f 的例子(詳見<表二>)。另一個例子是,泰雅語和卑南語的「檳榔」一詞 binro/bunlo 同樣源自日語,b 音也尚未丟失。 理解這個規則後,沒有道理可以解釋各族語的 tamaku 是源自日語,因為日語 tabako 的 b 音不應該會丟失,頂多轉變為 v 或 f,而不會是 m。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413"] 表二:各族語的「水桶」[/caption]如果日本時代才傳入菸草,或者說日本時代才學到菸草「タバコ」,那發音應該就會貼近原本發音「tabako」。
以上大部分族語詞彙含有 t-m-k 結構的語言(如排灣語的 tamaku)大致上都探討完畢,接下來必須討論 t-b-k 的部分(如噶瑪蘭語的 tbaku、北部阿美語的 tabaku 等)── 為何他們的「煙草」仍保留 b 的音? 將這些語言標示在地圖上的話,會發現到這些含有 t-b-k 結構的語言,絕大多數是集中在(臺灣)東部跟北部的,為什麼呢? 如本文一開始摘錄《台灣北部平埔族種類及其互動關係》所探討的,噶瑪蘭語跟巴賽語有關,而泰雅語、撒奇萊雅族語跟北部阿美語極有可能是直接透過貿易而傳入的。另外筆者推估,依照撒奇萊雅族與噶瑪蘭族的關係(編按5),「菸草」tabaku 也可能跟噶瑪蘭人或是巴賽人的交易有關,爾後發生加禮宛事件時,又傳給北部阿美族。 但這裡有個例外:那就是達悟語也是 t-b-k 結構(tabako),居然跟日語一模一樣…… 哪泥?! 相傳達悟族是由菲律賓北部的巴丹群島(Batanes Island)移民至 Ponso no Tao(意「人之島」,達悟族人對蘭嶼的稱呼);如果在巴丹群島被西班牙殖民時,巴丹島民還有跟達悟族來往的話,是有可能自西班牙語的 tabaco 傳入 tabako 這個詞的。但另一方面,據說人之島與巴丹群島的貿易已經中斷上百年,如果在 N 百年前就傳入,那是有可能發生音變的。能保留如此貼近 tabako 的音,筆者也不排除更有可能是直接受到日語的影響。 有個題外話,在查詢資料的過程中,筆者發現原住民族語言研究發展中心〈借用詞成果〉一文竟將檳榔的族語 saviki/ ‘aviki / sbiki /savii 列為日語,但是如果對照 19 世紀初期漸漸流失的西拉雅語跟大武壠語的「檳榔」aviki,就會發現詭異的點,顯然「檳榔」的族語不是來自日語,推測應是有類似 saviki 的字做為同源詞(編按6),而泰雅語、卑南語的「檳榔」binro/bunlo 才比較可能源自日語。「菸草」tabaku 也可能跟噶瑪蘭人或是巴賽人的交易有關,爾後發生加禮宛事件時,又傳給北部阿美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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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Aite Aw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