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人住的社區每一戶都有圍牆,然後一到假日,他們就翻離圍牆冒險,泰國人有家不待到底出去幹嘛呢?」泰國建築師 Markus Roselieb 笑著解釋:「因為這些圍牆裡的都只是建築師複製出來遮風避雨的地方,所以泰國人假日跑出去尋找他們的應許之地。」並補充道,建築師都是在替人圓一個成家的夢,針對永續建築的推廣,他還是嚴肅地說: 「家,不應只是建築師複製出來的建築物。」 因應氣候變遷,訴求永續的綠建築在近年成為趨勢,建築師們飛往各地尋找理想的低碳耐候建材,而趨勢的轉變就像大雨下完了一樣,竹建築從被遺忘的建築史之中重新浮現出來,終於開始受到矚目。
竹不足以成家,是由於人們怕被視為窮人
即便竹建築已由台灣與新加坡等國的技術證明其平價、堅固、可塑性高等實力,在被世人作為永續居所的路上卻仍然崎嶇。由於竹相對鋼筋水泥的自然也被與落後聯想在一起,即便是國際知名的綠建築師,CLC 事務所創辦人 Markus Roselieb 還是得面對人們對建材的偏見。 「竹作為一種新的建材,建築師得提出相當多的數據與研究來證明竹材符合建築與安全規範,能夠抗震耐晃,才有人願意建造;但證明並建成之後,即便是社會住宅,窮人依然會去住竹建築隔壁的那棟混凝土與鋼筋構成的屋子,因為他們害怕自己被視為窮人。」 Markus Roselieb 為國際綠色小學 Panyaden School 打造的竹構體育館於今年榮獲世界建築獎( World Architecture News Awards 2018),他仍殘酷地分享,在泰國當地要興建竹建築學校相當困難,人們對於竹有著不先進、不文明的偏見存在,特別是在教育與政府單位的建築上,人們更偏好刻板印象中都市冰冷的水泥建築,因而拒絕使用天然建材。 「總要等到蓋好了,業主才會放心又開心地請親朋好友來家作客;總要等到蓋好了,政府單位才能夠相信竹建築也符合安全規範,也抗震耐搖,才給予我們建造許可。」 面對竹建築的諸多偏見,Markus Roselieb 強調,這是我們想像文明時將自然與傳統給割捨的結果,認為文明必須與自然保持距離甚至能宰制自然,卻在文明的污染後才想到自然 —— 永續的竹材也在這種矛盾中,因其可再生特性被環保議題所主導,或因其傳統的形象限縮於鄉間,但是在竹建築的永續發展上,應該肯認的是建材與工法整體,不是一部分的功能。他認為竹要能廣為建材使用,得更加強調其功能、美學等建築能耐,使其直接與主流的鋼筋混凝土較勁,除此之外,要破除竹建築與偏鄉弱勢間的聯想,更該讓竹建築從都市開始出發,顛覆貧窮的印象,才能讓人肯認與重視竹建築。 [caption id="attachment_16841" align="aligncenter" width="750"] 即便是國際知名的綠建築師,CLC 事務所創辦人 Markus Roselieb 還是得面對人們對建材的偏見。(攝影/林素玉)[/caption]當我們從勞動中解放,永續的概念也被隨之抽換
如果永續建築是為了保全家與家人,我們又該怎麼看待自然環境的被動付出? 跨媒材藝術創作者拉黑子・達立夫(阿美族)以阿美族「家」的概念,探討永續建築在台灣的文化意義;從部落生活中的衣著與身體的關係談起,他形容衣服就是身體的家,一件傳統服飾從採集、乾燥到編織的手工程序費時耗力,因此每一件衣物都是原住民的一輩子,原住民與這些造物是一體的,不可分割的。如果你覺得造物都跟你完全沒有關係,那你更不可能去談自然這件事情。拉黑子・達立夫引阿美族「站立」的文化意義詮釋道,取之於自然,使人能「站立」於土地上生活,家即是使集體都能站立的系統,構成一個家,站立於其內的一份子與站立於其外卻構成它的環境都是有關聯的 —— 家、人與自然是一個有機體,而花時間深入自然找材料,動手蓋一個家才能把家的概念與知識延續下去。 「從勞動中解放看似輕鬆美好,人與自然資源的有機連結也就斷裂;然而這樣的生活想像,卻難以接納由竹、木、藤組成的生活場景與自然關懷。」 [caption id="attachment_16842" align="aligncenter" width="750"] Varig Tinaway 認為原住民傳統建築中的永續,並不是指家要建成後屹立不搖,而是即便被颱風吹垮了一些,移動了一點,人們還是能拾起殘骸再向自然取材,一次又一次地補強穩固。[/caption] 編織工藝創作者 Varig Tinaway 則表示,不僅只是竹,台灣傳統建築中還使用到石板、藤、蘆葦等自然資源,且依素材特性發展出的編織、堆疊等造物技術也毫不遜色,他笑著分享道,原住民傳統的石板屋就是以平面堆疊構成的空間結構,與3D列印是同樣的概念,且結合編織的技術後也同樣能透過竹片等更輕量的素材以六角堆疊的方式構成穩固的立體建築。 回到永續建築上,Varig Tinaway 認為原住民傳統建築中的「永續」,並不是指家要建成後屹立不搖,而是即便被颱風吹垮了一些,移動了一點,人們還是能拾起殘骸再向自然取材,一次又一次地補強穩固;這親自勞動的過程,才會使我們熟悉自然資源的應用方式,珍惜並傳承這個包含環境與文化在內的「家」。 「從傳統回應現代,材料本身並沒有改變,」拉黑子・達立夫說,「我們當然希望文化能繼續傳遞,但自然材料教育的高勞動與時間成本被認為缺乏效率,這才使得人們與材料之間的距離漸遠。」 正如同「2018 國際耐候竹建築論壇」活動策展人空間母語基金會董事陳育平的最後結語:「為了推廣,我們容易把這些問題限縮在材質本身的可能性、功能性,就連美學都是將文化與傳統給符號化與功能化了;人與材料、建築之間的連結減少,都是強而復加,硬生投射。」 「這是生活型態改變下,人對環境文化一體有機想像的佚失,也是未來面對永續設計的挑戰。」
本文原標題為〈竹子不足以成家,是因為我們怕被當窮人〉,本文原作者為史任捷,獲「台灣樣 TaiwanCode」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