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平埔族群大致可分為:噶瑪蘭(Kavalan)、凱達格蘭(Ketagalan)、道卡斯(Taokas)、巴宰(Pazeh)、噶哈巫(Kaxabu)、巴布拉(Papora)、巴布薩(Babuza)、阿立昆(Arikun)、羅亞(Lloa)、西拉雅(Siraya)、大武壠(Taivoan)、馬卡道(Makatao)。 本專題報導採訪 2015 年入冬以後,在屏東沿山一帶舉行數場祭典的馬卡道族人,希望從「文化復振難題」、「耆老生命故事」、「族群遷移中的文化交流」三種面向,幫助讀者瞭解平埔族群在當代社會中,可能面臨的文化復振困境與挑戰。 馬卡道在哪裡?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向原住民道歉……那包含平埔族嗎?[/epq-quote]2015 年 12 月 25 日,屏東縣文化處長吳錦發在高樹加蚋埔部落祭典舞台上宣布:「鄉親只要找到日本時代戶籍謄本,上面有登記『熟』字,(未來)就可以到民政處登記為馬卡道族。」一個月後,留著排灣族血液的總統當選人蔡英文在台東謝票時,提到將在今年 8 月 1 日履行競選承諾,以元首身分向原住民道歉。 在馬卡道族文化復振走了 20 多年的耆老潘安全問:「向原住民道歉……那包含平埔族嗎?」 自 17 世紀起,荷蘭、明鄭、清廷、日本、國民政府等勢力一步步入侵台灣西部沿海,居於屏東濱海與沖積平原的馬卡道族因此流離失所、隱姓埋名。數百年後,馬卡道在哪裡? 有「沿山公路」之稱的 185 縣道,北起屏東縣高樹鄉大津,南至枋寮鄉,全長近 70 公里。從起點驅車南下,沿路蓊鬱叢林,偶爾可見的鳳梨田增添熱帶風情,這條路段經常出現在媒體的旅遊版面為人所知,不過沿山公路更具歷史意義的是見證了屏東馬卡道族的遷移。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從起點驅車南下,沿路蓊鬱叢林,偶爾可見的鳳梨田增添熱帶風情,這條路段經常出現在媒體的旅遊版面為人所知,不過沿山公路更具歷史意義的是見證了屏東馬卡道族的遷移。(攝影/陳品君)[/caption] 不會只是曲終人散的「馬卡道」 2015 年屏東縣文化處透過族人生命故事、踏查行程,並且結合 11 月內埔老埤、12 月高樹加蚋埔、隔年 2 月萬巒加匏朗等部落的祭典儀式,向外界介紹這條少為人知的沿山馬卡道文化帶。農曆年後第一輪滿月夜晚,東港溪畔的仙姑祖廟送花(送神),金紙化為灰燼,一系列活動畫下句點。 仙姑祖廟是萬巒加匏朗部落祭拜祖靈的公廟。扮演仙女的兩位女孩、著新裝的媽媽們肯定仙姑祖廟一年一度的盛事,但她們都提到在祭典以外的時間很少過來。 候車亭大小的仙姑祖廟並不像台灣鄉間小廟,平時聚集三、四人喝茶談天。「說實在的,仙姑祖廟再怎麼樣只有元宵一天祭典做完而已。」耆老潘謙銘感嘆,即使 20 年前他已倡導馬卡道族意識,今日到仙姑祖廟走動的族人並不多,更不用說對文化復振的其他想像。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與其問清楚製作「雨王」的羽毛要有幾根,我更想知道為什麼祈雨對以前的人來說是重要的?[/epq-quote]長期關注原住民族議題的馬卡道青年陳以箴反思:「我想在祭儀、語言和音樂以外尋找馬卡道…… 有時候我會懷疑祭儀流程的真實性,在過去 20、30 年平埔熱的過程中,有多少祭典儀式是原本留存的?……但我覺得沒有關係,這是文化互動的過程。不過一直看表面的東西,什麼是馬卡道?這令我懷疑。」 她以祈雨祭中使用的「雨王」為例,表達她想釐清的文化本質(「雨王」是馬卡道人用鳥類羽毛編成扇狀的祈雨器具):「與其問清楚製作『雨王』的羽毛要有幾根,我更想知道為什麼祈雨對以前的人來說是重要的?這裡以前有大旱嗎?還是『雨』在祖先的文化認識裡有特殊意義?為什麼是是雨王的方式,而不是其他形式呈現?祈雨地點口社溪是排灣族的領域,難道過去兩族間沒有衝突嗎?」 陳以箴認為,解開祭儀、語言、音樂等表象背後的文化邏輯,才能顯示族群、甚至是部落間的差異,也才能回答「馬卡道是什麼?」、「馬卡道在哪裡?」 屏東縣政府以「馬卡道 Makatao 在哪裡?」為系列活動命名。文化處長吳錦發,在學期間勤跑山地部落實踐社會學專業,也曾將原住民身分認同、迫害等議題融入文學作品。他表示,這些經歷讓他同理原住民當代處境。籌備活動期間吳錦發頻頻拜訪各部落,也贊同學者簡炯仁的「馬卡道文化廊道」構想,打算將沿山公路上各個部落點串聯成線。 由高屏溪、東港溪、林邊溪孕育而成的屏東平原,曾經是馬卡道族的樂土。 「馬卡道」(Makatao)族名最早在日本時代由人類學家伊能嘉矩定名,不過也有學者視他們為分布於台南、高雄的西拉雅亞族,或另名 Tao 族(編按1)。學術說法分歧,耆老潘謙銘說,在地人更常說自己是來自哪個地方(地名)、或是來自哪個部落。「比如你問我是什麼人,我會說是萬金人,不會說是馬卡道人。」他表示,就算在幾百年前,祖先也沒有族名、社名的概念,這些都是統治者方便管理的命名,或是學者研究上的歸類。 不過走在文化復振道路上,屏東加蚋埔、老碑、加匏朗三部落對外共識,還是使用「馬卡道族」名號,但各部落自主運作。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雨王」是馬卡道人用鳥類羽毛編成扇狀的祈雨器具。(攝影/陳品君)[/caption] 插手或放手? 文化復振的外面那支手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他們已經摔倒在地上很多很多次,剛開始不得不去攙扶他們站起來……,但最後你還是要放手讓他們做。[/epq-quote]在不損及部落自主的前提下,挹注資源的民意代表、公部門如何拿捏分寸? 「你要知道,他們已經摔倒在地上很多很多次,剛開始不得不去攙扶他們站起來……,但最後你還是要放手讓他們做。」吳錦發指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文化多樣性公約》提到少數族群、民族,面對文化可能遭到滅絕或受到嚴重損害時,政府有責採取措施保護他們。 和往年三部落祭典辦理過程相比,公部門、民意代表挹注資源,擴大活動規模,也得以重現部落古早祭儀,如加蚋埔的祈雨祭、加匏朗的竹橋和竹舍。馬卡道族文化復振進度如果因此加速固然可喜,但還是不得忽視外部力量干涉祭典運作的疑慮。 比如過往加匏朗部落祭典一直是下午 3 點開始,主乩、仙女帶領一行人前往附近民間信仰先帝廟邀請眾神同歡,回到仙姑祖廟後,眾人接著趒戲(「趒戲」指馬卡道祭儀,參與者圍圈歌舞;「趒」音ㄊㄧㄠˊ,閩南語字彙,意思是因高興而雀躍。潘謙銘為了要精確描述牽曲時的姿態,從字典找出「趒」字,以往學者多用「跳戲」。)。 但今年的祭典不僅開始的時間晚了,也因為官員蒞臨揭牌儀式,延後回仙姑祖廟後原本應該持續的趒戲。此外,過去祭典上並沒有「解說人員」,活動擴大後,主持人不但無法掌握現場,音量也干擾趒戲吟唱。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族人主動參與是很重要的,也能排除外部資源可能帶來的弊端。── 屏東縣文化處長吳錦發(攝影/林聰勝)[/caption]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舉行祭典、爭取「熟」字註記,是馬卡道人「我還在這片土地上」的宣告;而馬卡道族文化復振更深切的內涵,是反映今日台灣社會應直視的「轉型正義」[/epq-quote]吳錦發並不擔心外部資源促使部落祭典觀光化:「起步可能會有些亂象,但是經過 5 年、10 年自然會形成戒律,這個戒律是你來到我的場域,你必須遵守的我的規矩。」 近日屏東縣政府進一步推動馬卡道族正名(或復名)。2015 年年底,屏東縣議會臨時會通過議員潘長成提出「認定馬卡道族為縣定原住民族」一案,目前縣府召集民政處、原民處、文化處研擬實施方案。(編按3) 舉行祭典、爭取「熟」字註記,是馬卡道人「我還在這片土地上」的宣告;而馬卡道族文化復振更深切的內涵,是反映今日台灣社會應直視的「轉型正義」,也就是國家必須檢討過去殖民政權、威權體制對人民的壓迫和不正義行為,並對權益受損者加以彌補,維護人權。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舉行祭典、爭取「熟」字註記,是馬卡道人「我還在這片土地上」的宣告;而馬卡道族文化復振更深切的內涵,是反映今日台灣社會應直視的「轉型正義」,也就是國家必須檢討過去殖民政權、威權體制對人民的壓迫和不正義行為,並對權益受損者加以彌補,維護人權。(攝影/林聰勝)[/caption] 平埔族群成為原住民為什麼那麼難?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請問院長,你是山上漢人還是山下漢人?」時代力量立委高潞.以用在上任第一場質詢中這樣詢問行政院長張善政。[/epq-quote]二戰後,國民政府認定居住在 30 個山地鄉內,且戶口調查簿上有「生」字註記者為山地原住民,當時稱「山地山胞」;戶口調查簿上註記「生」或「熟」身分,但居住在山地鄉以外者,直到民國 45、46、48、52 年間才開放登記為平地原住民,當時稱「平地山胞」。 不過一來,由於社會氛圍對「山胞」存有負面印象、二來省府僅發函九縣府,登記效力有限。今日,原住民族委員會多以此行政程序,說明平埔族群在當時四個年度未辦理登記,等於放棄原住民身分。 根據目前《原住民身分法》對「平地原住民」的認定:「台灣光復前(1945 年前)原籍在平地行政區域內,且戶口調查簿登記其本人或直系血親尊親屬屬於原住民,並申請戶籍所在地鄉(鎮、市、區公所)登記為平地原住民有案者。」 立委高潞・以用在 2016 年 3 月院會質詢中質疑:「身分法裡面本來就沒有規定原住民的身分應該在何時登記,這樣不是逕自透過行政方式增加法律上沒有的限制嗎?」當時原民會主委林江義坦言:「要修法才可能往前走。…… 以不影響現在原住民身分差異的原則處理……」 此外,無論第一任原住民委員會主委華加志或是現任主委林江義,都提到平埔族群正名(或復名)影響法定原住民族的「資源分配」。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兄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那是時代的悲哀。過去政府要我們祖先防守山上原住民,面對移民來的百姓和山上原住民,我們平埔族群夾在中間。[/epq-quote]馬卡道耆老潘安全視山地原住民、平埔原住民如兄弟般,「兄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那是時代的悲哀。過去政府要我們祖先防守山上原住民,面對移民來的百姓和山上原住民,我們平埔族群夾在中間。」他不解,歷史上不同政權入侵台灣,如今社會上也沒對那些國家心懷深仇大恨的風氣。 他嘆了嘆口氣:「難道高山原住民和平埔原住民思考族群未來時,還糾結在恩怨當中一代傳一代嗎?」 馬卡道族青年陳以箴指出:「當初為什麼那麼多人不願意承認是原住民?…… 如果你被當作是原住民、番仔的話,你的社經地位就會下降。很多人假裝自己不是原住民講閩南話,才爭取到和本省人一樣的社經地位…… 認同跟相伴而來的社會情境是很有關係的。」 「平埔朋友認為,為什麼大部分的原住民族不能理解我們 400 年來的處境?平埔處境其實就是原住民未來面對文化消失的困境;對我的一些原住民夥伴來說,平埔族群是陌生的,甚至有些人認為是平埔族群自己選擇的身分、歷史,是他們選擇要被慢慢漢化的。」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很多人假裝自己不是原住民講閩南話, 才爭取到和本省人一樣的社經地位…… 認同跟相伴而來的社會情境是很有關係的。── 馬卡道族青年陳以箴(攝影/林聰勝)[/caption] 沒有名字的人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唯有被承認是原住民族,才有可能受到法律保障,才有足夠資源傳承文化。在目前沒有資源的情況下,基本上就是否定你做為原住民族的事實。[/epq-quote]馬卡道青年陳以箴,大學時參與學運社團、出入各種倡議場合。21 歲以前認為自己是漢人,「白浪」(阿美、排灣等族群對平地人的稱呼)身分讓她覺得始終和原民社會隔著一道牆。 大學畢業前一年,她發現外曾祖父來自加蚋埔部落,自己是馬卡道族後裔,身分轉折讓她有更深切的思考:「參與過原住民族運動再回到平埔身分裡,我想跟兩邊溝通。」她和幾位夥伴,策畫生命敘事書寫與攝影計畫 ──「沒有名字的人」,希望社會大眾從閱讀平埔青年的告白中,可以多一分理解,同時化解族群間的不愉快。 她認為獲得官方承認、爭取平埔族群復名是必要的。「唯有被承認是原住民族,才有可能受到法律保障,才有足夠資源傳承文化。在目前沒有資源的情況下,基本上就是否定你做為原住民族的事實。」 她同意族群認定由國家機制審核是荒謬的,但是她坦言這是被統治的現實:「唯有爭取復名才能被記憶。…… 沒有這股追逐復名的風氣在攪動的話,那麼平埔族群就會隨著大環境而逐漸遺忘在漢人的世界裡面。」 能走在復振道路上是不容易的,更多「人」否認身分,甚至一生中沒有機會意識自己的身分。陳以箴認同身分後,對於母系親屬沒有族群記憶感到驚訝且憤怒,她在原民台節目上演講時感嘆:「看似我們是自由的人,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可是對這群人(某些馬卡道族)而言,這個選項在他們有意識前就被去除了。」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攝影/林聰勝[/caption] 2016 年民進黨總統當選人蔡英文承諾 8 月 1 日要向原住民道歉,但她會呼喊平埔族群的名嗎? 農曆年後第一輪滿月照耀下,聚集在東港溪畔的馬卡道、巴宰、噶哈巫、西拉雅族等平埔族親交換意見,他們等著國家給個公道,等者新政府領導者履行原住民族政策 ──「尊重平埔族群自我認同權,歸還民族身分及完整民族權利。」 (本文原作者為陳品君,攝影為林聰勝、陳品君。原文部分內容,刊載於《報導者》〈馬卡道在哪裡?沿山公路的平埔族群認同之旅〉。非經允許,不得轉載。) 編者後記 本文完成於 2015 年。而後蔡英文總統已於 2016 年 8 月 1 日原住民族日,代表政府同時向包括平埔族群在內的原住民族道歉。另屏東縣政府也於 2016 年 9 月 9 日甫開放縣內未正名原住民族人進行「熟」註記,完成「縣定原住民族」肯認。 現階段平埔族群目標,是基於蔡總統於 8 月 1 日承諾將於 9 月 30 日檢討平埔身分認定法規,給予族親一個滿意的答覆,族人將於 9 月 30 日前持續和政府表達訴求,並監督 9 月 30 日之後的政見執行情形。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攝影/陳品君[/caption] 編按
- 事實上「馬卡道」一名不僅是來自學者稱呼,根據土田滋及山田幸宏等日本語言學家所編輯整理的《Linguistic Materials of the Formosan Sinicized Populations I: Siraya and Basai》p.29,日治時期屏東老碑、武洛、餉潭及加匏朗等部落族人,仍自稱 Makat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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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林聰勝、陳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