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原住民族或托爾斯海峽島民(註1)嗎?」 這個問題常出現在澳洲許多政府機關的表單上。但對一些當地原住民族而言,這行問句包含了困惑、恐懼,有時甚至伴隨羞恥。
身分認同:澳洲原住民族難解的矛盾
自 1971 年起,澳洲統計處在進行人口調查時,便會詢問大家是否為原住民或托爾斯海峽島民;經過 40 餘年的普查,政府已開始鼓勵原住民族在申請公家機關的服務或求職時,承認自己的身分。 新南威爾斯(New South Wales)的古利族(Koori)藝術家達倫‧布魯菲對自己的文化傳統深感驕傲,但每當問及自己的身分時,他不會直接回答「是」或「否」,而是選擇把問題歸本溯源到「原住民族」的字義上。 「多年來常有人拿這個問題問我,但如果要回答,就必須回歸到『原住民』三個字的定義上。原住民族指的是原本就居住在那塊土地上的人;然而我發現,當你用這個字來區隔一個人的身分時,『原住民族』便帶有貶意。 我因而不喜歡別人稱我為原住民族。如果有人問我是哪個國家的人,我會說我是澳洲人,我是澳洲的原住民,這樣大家就能了解我在澳洲的身分。如果在國外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我會這樣回答的,因為大家對於澳洲原住民族就只了解這些。但之後我會試著讓對方知道,比起原住民族,我更喜歡別人稱呼我為澳洲的古利人,因為這才是我真正認同的身分 ── 古利人才是我們所用的稱呼。」 新南威爾政府擔心,一但需要申請政府機關的服務時,許多人便不肯承認自己的原住民身分。政府如今正就這個現象深入了解緣由。 當地的原住民族事務委員會正在執行這項研究,認為越多族人承認自己的原住民族身分,意即越多人願意接受與原民服務相關的計畫。 該研究的線上說明中承認,原住民族身分是個複雜的議題。新南威爾斯的古利族藝術家達倫‧布魯菲對自己的文化傳統深感驕傲,但每當問及自己的身分時,他不會直接回答「是」或「否」……
原民身分認同,為何難解
於雪梨大學文學院任職的維多利亞.葛威芙博士是校內澳洲研究會的原住民族研究員。她說,一般傳統所認知的原住民族,自歐洲殖民起便有了劇變。她同時也提到,以前政府會把原住民族孩童從家人身邊帶走,這個政策讓許多人至今仍深懷恐懼。 「許多相關政策和機制都很令人失望。我想,我們都還在認知重新建構的進程中。這個過程伴隨著困惑,有時與身分認同有關,困惑著:到底我們的身分是什麼。 好比說,大家都很擔心,一但承認自己是原住民族或托爾斯海峽島民,就會受到歧視。我相信的確有人有這種擔憂,我也相信他們的擔憂其來有自。」 我們詢問臉書「原住民族或托爾斯海峽島民」社群內的成員,想了解他們對身分認同有何看法,以下是其中一部份的回應: 「大約 60 年前,原住民族人出門時被迫攜帶豁免證(註 2)。要記得,不論去哪裡、在哪工作,全都必須帶著證件……,如今澳洲政府又想玩同樣的把戲,只是現在改成必須要有證明原住民族身分的文件……,噢當然,我知道有人會說,那是因為有人想冒充原住民啊……,但這多扯!在經過那麼多抗爭與遊行後,原住民族好不容易能和白人有相同的人權和權益,現在居然又得帶證明文件,這種事情誰受得了啊!如果講話不好聽我道歉,但我真的覺得很諷刺。」 「誰會為了統計數字好看,就向傷害過我們的政府,承認自己的身分?……」 「如果有人願意站出來,幫助那些失了根的人學習自己的文化,哇,想想看我們可以幫到多少人……,我在兒童之家(註 3)長大,除了父親過世前的一點印象外,我對自己的文化一無所知……,是等到成年以後我才開始重新學習自己的文化。我的心為那些失了根的人淌血……,天啊,政府當年的整合政策是成功了,可血脈也斷層了! 我有時會想,如果能找回所有『失散的人』(註 4),那麼真正的原住民族人口該有多龐大啊!」 「這個失根的世代用他們自身所造的鴻溝,活生生證明了相關歷史。當時情勢使然,許多人決定掩蓋自己的家族史以便生活。」在經過那麼多抗爭與遊行後,原住民族好不容易能和白人有相同的人權和權益,現在居然又得帶證明文件,這種事情誰受得了啊!
來自社會上的歧視與誤解,讓族人對身分認同卻步
其中有位回應的網友名叫譚雅,是原住民族和歐洲人的混血兒。她告訴我們,自己以前會為了取得政府的福利措施而承認身分,但現在已不再這麼做。 「有些人跟我說,『你們原住民什麼都有了。』我看著對方,然後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們會說,你們有車、有房,還有一堆拉拉雜雜的東西。然後我說,哪有,我們就跟大家一樣,要什麼都得申請。我兒子現在念小學,這就是其中一項別人常常第一個就丟出來的問題,因為就我了解,學校對原住民族有特別補助。我不是說每間學校都有,但我兒子念的小學就有這種補助。 這種事情,你只想要自己知道就好了,你不會希望因為自己的原住民族身分,就讓這件事人盡皆知。因為歸根究柢,是不是原住民族又怎麼樣呢?你就是你自己。」 譚雅說她會告訴孩子,他們的身分是原住民族和歐洲白人混血,也會灌輸孩子要對自己的身分感到驕傲。然而她也承認,身為原住民族和托爾斯海峽島民,她對自己的身分感到羞恥。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可怕,但當你看到媒體是如何描繪原住民族時,你就會想,『我幹嘛假裝自己以這個身分為榮?』媒體全都報導原住民的負面形象,你很難看到媒體以正面的詞語報導原住民的新聞;所以一講到原住民,很多人就會想到酒鬼、藥頭、毒犯、暴力分子。有些人對我說過這類的話,然後我馬上抗議說,他們不全是如此。 有次一群朋友在討論原住民,其中一人當著我的面說『我討厭原住民』,因為他不知道我是。我讓他把話講完,然後說,並非所有的人都是那樣,結果他回我,原住民全都一個樣。我問他,我們當了多久的朋友?他看著我,接著說,好幾年了吧!於是我問,你知道我是原住民嗎?然後他回我『怎麼可能?』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大肆宣揚自己身分的原因。」媒體全都報導原住民的負面形象,你很難看到媒體以正面的詞語報導原住民的新聞;所以一講到原住民,很多人就會想到酒鬼、藥頭、毒犯、暴力分子。
跨出身分認同的步伐,找到自己在宇宙中的定位
由於任何想申請原住民族相關計畫的人,都需要備齊文件以表明身分,因此身為失根世代的一份子,達倫‧布魯菲說他先前在申請政府福利時並未承認身分,但幾年後決定作身分審核。 「在我小時候,政府就把我從父母身邊帶走;之後,我便需要回去申請身分確認的審核手續,一定要完成整套審核流程,我才能拿到原住民族的身分證,最麻煩的是,你得通過審核。我看起來的確像個古利人,但長相不能證明我的身分。然後查驗的人員說,『我們不認識你啊老兄,你得回到出生地的地政局拿證明。』接著我心想,是啊,我不認識你們幾位,你們也不知道我是誰。 我以身為維拉度里部落(Wiradjuri)的古利人為榮,但這也意味著,我要證明自己的血統是難上加難。另外,『審核才能確認身分』這點也讓我覺得很蠢。」 彼得‧巴斯金是南澳大學原住民族獎助學金交流研究院(Indigenous Scholarship and Engagement and Research)的院長。他發現,遺憾的是,有些人就算有原住民族血統,也不肯承認。 他深信,承認自己的原住民族身分是件利大於弊的事情。 「我個人認為,承認身分的好處大都與個人心智有關,與你如何看待自身,如何看待你所傳承的文化遺產息息相關。如果你對氏族傳統感到驕傲,你就能在廣袤的世界中,對自己有更好的定位。我想,政府之所以希望大家都能填那份確認身分的表格,是因為想與原住民族和托爾斯海峽島民一起共事,使他們不僅能多回應自己的文化,同時擔起教育的責任。 所以我覺得承認身分是件好事,因為我們都需要跨出步伐,不再沉默。」如果你對氏族傳統感到驕傲,你就能在廣袤的世界中,對自己有更好的定位。
註解
- 托爾斯海峽島民:指澳洲南部托爾斯海峽群島上的原住民族;雖同為澳洲原住民族,但他們和其他在澳洲大陸的原住民族文化有許多差別,因此常被個別討論。
- 豁免證:指 1940 年代起於澳洲政府發放給原住民族的證件,證上註明給予原住民投票、教育和醫療等福利的「特權」。
- 兒童之家:澳洲政府曾強行將原住民族的孩童帶離父母,而集中在兒童之家教育,以達到其宣稱提供孩童更良好、更妥善照顧與教育,致使當年許多原住民族與部落文化脫節,成為「失根的世代」。
- 「失散的都被尋回」,是引用聖經中路加福音的金句。
譯者介紹
王詩恩。願藉綿薄之力,使更多人得以重新認識原住民;期許自己終生對世界永保好奇,對人性永懷憐恤。
如有任何問題,歡迎來信指教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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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Wikipedia(CC Licensed)/原文出處:〈What factors come into play when people are deciding whether to self-identify as Indigenous?〉 by Peggy Giakoumel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