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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操練的重點是想讓雙邊明白,我們在抗議的是同一件事情:
那就是生而為人,在所謂公民身分底下,我們都有不能被體制或財團或國家或不對的概念給剝奪的生活事實權益,都需要將心比心,用共同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上尊重彼此的角度去看。
試著摸索政治,為台灣帶來反省與共生
我們可能都因為事不關己而覺得自己只是遙遠的觀眾罷了。然而,真的跟我們無關嗎?
特別是這樣的營隊需要哥哥姊姊來帶弟弟妹妹討論,不然,年輕一代永遠會被一些長輩限制:「政治的東西不要碰」、「跟你沒關係的事情不要管」、「以後去考軍公教,有錢賺就好」,這樣臺灣永遠不會有反省與和解共生的未來。
學姊為了準備帶議題討論,應該從被加入議題討論群組那天就開始皮皮剉了。直到議題討論當天,就算接近傍晚還加碼聚集惡補,但還是有學姊說她從參加部落遊學開始就已經為此頭痛了兩天。9 屆的妍如跟珮萱都說:「怎麼辦,好剉喔!」我只能笑回以:「啊老師也很剉啊!老師也沒有很懂啊!」
承認我們都沒有很懂,就是可以好好學習的開始。
尤其我相信帶討論的人會學得更多,畢竟,你們總是比弟弟妹妹多了些時間跟義務去摸索,只要你們有因此而多學到些甚麼,不就達到設計這場議題討論的目的嗎?特別是後來我從 Miling’an 的臉書看到他貼出來的照片,前一晚他很認真去看《原住民族基本法》的法條,還在書店裡踏破鐵鞋找到跟原住民權利運動有關的書而狂K,光是這份願意自我操練的精神,就讓我覺得很夠了。
於是到了當晚的議題討論,郁喬先把大家重新打散分組,再開始解釋這 4 個議題。其中南女學姊群還為了帶出關廠工人的議題,快速排演了一幕非常有層次感的行動劇,從發聲提出訴求的工人開始,火車卡住、生氣的上班族、電視機前的觀眾不耐煩關掉電視,停格。
我們可能都因為事不關己而覺得自己只是遙遠的觀眾罷了。然而,真的跟我們無關嗎?
台下一隻隻舉起來的手,表示沒聽過這個、不知道那件事,沒關係,那今晚就當作是我們想辦法去開始理解的開始。
學習同理:如果關廠工人發生在我們身上,如果我們是原住民
這個世界沒有他們,只有能夠理解對方於是也能成為彼此的你我。行動的主體與盟友的支持關係,從來都是相互的。
8 屆的亭亞帶討論之前,說她光用想的就胃痛,但是看到弟弟妹妹們的表情比她還茫然,她就知道她得堅強帶下去。她跟自己也跟弟弟妹妹喊話,不要因為無解而不去感受,冷感比失望更痛,一切還是要努力去做起。就是這樣,這就是我希望透過這個議題討論時間所引發的,不要因為不懂所以不想去懂,所以,練習討論吧!
我也聽到 Puljaljuyan 不斷舉例,想辦法用更淺白的說明去讓同組弟弟妹妹了解,為什麼關廠工人要抗議這麼不合理的事情,如果這就發生在自己家庭身上呢?從各組寫下的海報與發表,我很高興,這樣的嘗試討論,真的對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幫助。對,在場,因為,你跟我可能長期以來習慣從手機與網址去接觸資訊,但卻從來沒有這機會,聽聽眼前我還沒認識的同伴怎麼想、說甚麼。
談到卑南族族人在大獵祭原本該凱旋時,卻被警方以執法為由帶走,我想,Kabi(季陞)當場平靜直率說出的這段話,應該很質樸地打動許多人:「這原本是我們的土地,你們政府來了規定了那麼多東西,我們都遵守了也沒講什麼,那為什麼你們不能尊重我們的文化。」讓 11 屆的嘉慈因此頓悟:「是啊,為什麼?他的想法很傳統很單純,也說出最根本的始末,尊重。」
而當 Maljevljev(鴻雯)報告時有感而發打心底說出:「為什麼平地人要這麼欺負我們原住民?!」誠然這句話背後有很多可以更仔細討論的地方,然而當場的力道就像一記左鉤拳直接揮來,讓人結實以身體承擊了她與自己都能共同感受到的椎心之痛。
一起同在現場,一起親感震撼,一起聽到對方的意見。練習表達、傾聽、溝通、合作,練習長出這樣的能力、生出這樣的翅膀,然後才能翱翔,用不同的視野看大地生成的一切。
越年輕、越早一點長出這樣的能力,很重要。這樣,我們才可以有同理心學會不在別人在乎的事情上撒鹽巴或嘲弄對方,因為我們知道那樣的痛會是甚麼樣的痛,甚至更努力一點去預防與移除。
還記得第二天的課程,Mayaw(馬躍)最後分享了德國牧師 Martin Niemöller 的懺悔文,要大家學會行動,如果不關心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不跟著發出公義之聲,那麼當有一天自己需要盟友時,沒有人可以在我們身邊:
納粹殺共產黨時,我沒有出聲 ── 因為我不是共產黨員;
接著他們迫害猶太人,我沒有出聲 ── 因為我不是猶太人;
然後他們殺工會成員,我沒有出聲 ── 因為我不是工會成員;
後來他們迫害天主教徒,我沒有出聲 ── 因為我是新教徒;
最後當他們開始對付我的時候,已經沒有人能站出來為我發聲了。
你不能因為你不是,你就不講話;你也不能因為事情直接與你無關,你就置身事外。
這個世界沒有他們,只有能夠理解對方於是也能成為彼此的你我。行動的主體與盟友的支持關係,從來都是相互的。
3 年前來高的第一屆部落遊學,我跟大家分享:「不要用自己以為的以為,去以為別人的以為。」這句話的進階版後來成了「要練習用別人以為的以為,去了解他的明白。」
我知道要做到這樣很難,但是在這 5 天,希望你們能感受到開始在一起的練習,是需要一直不斷練習下去的。
遊學結束,彼此間的聯繫與學習才剛開始
「讓我們融入在這,我是你,你是我……」這應該不只適用於有血緣關係的祖先與後世,也適用於同在這塊土地上要繼續前進下去的你我。
成果發表會結束,趕車前的那一刻,我知道你們在這短短幾天已經擁有了深厚的情感。在我那個年代參加校外活動,如果沒有抄到對方家裡的電話跟通訊地址,一旦分隔久了或有人搬家了,就有可能再也聯絡不到對方。而在你們這個年代參加活動,離別時說的卻是:「加我臉書!」、「line 我!」我知道,往後你們會在對方不經意的各式動態裡,持續認識對方的喜怒哀樂以及了解為何而戰。
如此一來,說不定到了我們需要雙方互挺的那一天,彼此都願意為對方站出來發聲,就像郁喬姊姊想跟你們分享的那樣:「我想說,我們現在站出來應該都是為了自己的生活,但我們有今天的聚在一起、相互理解,未來我們的站出來會是為了守護對方的生活。」所以我很羨慕你們,可以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可以慢慢跟原先陌生、不知道怎麼開始交談的對方,從互動中開始練習打破自己的害羞、開始練習跟彼此更靠近一點。
之後,我也在臉書上 follow 大家的動態,喜歡看到你們的領悟,像是 Kabi(浩元)說:「重點是在這短短的五天,讓我又更加的認識我們『排灣』族自己的文化,覺得再累都值得。我們應該要更加的去瞭解,這個文化才不會消失。」
而第一次參加部落遊學的嘉慈,也因為感受到部落對陌生人的愛,回到臺南看到有路人需要幫忙而鼓起勇氣停了下來,才知道原來對方從外地來,車子撞到要送修,招手好久卻沒有人肯停下來幫忙。嘉慈說:「我不知道來高和部落帶給我的影響可以在我身上存活多久,但希望在消失以前,能為自己的家鄉做點事。」
至於學姊這邊,8 屆的昕恬也說,看到部落青年對傳統的堅持,也會讓她們開始反思對自己的文化不熟悉,要如何在往後的日子裡學習實踐。同為 8 屆的怡德還私訊我:「這次真的好感動喔!Masalu(排灣語,表達感謝之意),愛死妳,真的,我知道妳都為我們想,學姐真的也要進步。」原來她在擔任小隊輔的過程,也因為要鼓勵弟妹拿出勇氣時,而意識到自己更需要先拿出勇氣來。她想真正開始當姊姊,讓弟弟妹妹看到榜樣,因為有朝一日他們也要成為哥哥姊姊,一直下去。
怡德的想要成長,讓我很開心,我更開心的是那個因為想要成長所帶動更多牽連的緣分。4 年前怡德高一部落遊學時到了白鷺,給她很多學習,讓她想要妹妹俐德也考上南女加入文化隊接受刺激。沒想到四年後,9 屆的俐德接了社師職務,也在這條路上開展更多的學習,怡德跟她辛苦的社師妹妹打氣說,希望她持續碰撞學習,老姊會陪她,畢竟這一切有她 4 年前從白鷺開始的份兒。
更神秘的緣分則是 8 屆的亭邑,她沒想過,4 年前來到南和村這個開啟她學習與接觸的第一個部落,引導著她認識這裡的年輕人,這裡的家族給了她 Uni 這個名字,意思是「乖巧的女孩」。我們開玩笑吐槽說這名字跟實情不符吧,我跟她說,Uni 這個用語在卑南族知本部落是指稱情人。
同樣的發音,在不同地方有不同解釋,有意思的是,可以在不同語言之間去領略跟感受那個奧妙之處,可以從一個學習開展到下一個學習。
怎樣開展更多的學習,能夠感受到不管是人與人之間或是人與事物之間都有許多連繫,即使相隔遙遠也都有相互的可能。
11 屆的副社潘美傳給我 Aljuvicing(鈺賢)跟他們解釋,當天去爬舊白鷺來到部落入口之前,與祖先溝通的智者 pulingaw(排灣語,「祭師」之意)在火堆旁不斷撕著桑葉、削著豬骨喃喃告知祖先的話語:
我們來了祖先
我有多帶一些朋友
請保佑我們平安
我們還要住在這 讓我們能夠在祖先的部落裡能夠安詳
祖先呀
與我們同在
讓我們融入在這
我是你
你是我
在這很久沒來的部落
你很想我們吧
我們來了
保佑我這些孩子跟大人
平安度過
「讓我們融入在這,我是你,你是我……」這應該不只適用於有血緣關係的祖先與後世,也適用於同在這塊土地上要繼續前進下去的你我。
感謝部落遊學,讓我們學會和不熟悉的彼此站在一起
於是原住民的歌不是成為表演給別人聽的歌,而是來自他們生命中與他們發生深刻關係的內在。
9 屆的喻安跟妍如在參加部落遊學後沒幾天,人在臺中承辦「高中生人文及社會營」的寒聚活動,她們兩位把以前就從排灣族拉勞蘭部落(Lalauran)學來的歌曲帶給現場 100 多位還沒認識部落的夥伴。
這其實是有難度的,一來是 100 多個沒有跳過傳統舞的人要一起圍舞本來就是挑戰,二來是只有她們兩人領唱,還有幾位前一天趕緊學唱的工作人員一起唱,所以並不是像在部落那樣大家都會一起唱而擁有同在一起的感覺。於是喻安感謝其他的夥伴,讓她們兩個能在感到舒服與不慌亂的心情下唱起《拉拉依》這首歌(註1)。喻安說,這點真的很重要,畢竟歌裡面是有情緒的,如果沒有那個情緒,在現場唱《拉拉依》也沒有意義。
她後來在臉書分享給寒聚的夥伴們:
「我真的希望有一天能有機會帶你們看看我們認識的部落,讓你們去看見我和潘潘的認真是怎麼一回事,讓你們去感受我們在裡面所感受的。到底《拉拉依》或者其他的族語歌曲、古調在我們生命裡面何其重要。」
我很喜歡喻安說的話,他們在經由與部落的認識當中,慢慢感受到一些跟著他們生命走、一些沉澱在他們生命中成為非常重要的那個說不出來的東西。
於是原住民的歌不是成為表演給別人聽的歌,而是來自他們生命中與他們發生深刻關係的內在。他們也希望把這樣的感動用自己可以的方式,再分享給更多人感受到……
一旦開始相遇,重視被刺激之後所下定的決心,練習學會開始在一起,不管是跟自己的文化,跟朋友的文化,跟自己的長輩,跟值得學習的對象,跟從未了解的事物,一起練習,攜手珍惜下去。我跟許多人一樣,都在 Piya 年輕蒼勁且充滿情感的歌聲裡感動落淚,卻也看到未來更多一起相互下去的可能。
謝謝所有在這次部落遊學付出的老師、參加的學生,還有古樓、平和、萬安部落以及白鷺部落族人與青年會的大力協助。
附註
- 排灣族以前並無歌名,一般由領唱者起音後,隨唱者便領悟要唱的歌並隨之而唱。後為方便,才開始以每首歌的起首虛詞或歌詞作為歌名。
關於作者
思乃泱,臺南女中臺灣文化隊校外指導老師。
南女臺文隊自 2004 年成立以來,每年寒暑假都會到部落學習,跟著族人的行事,與族人建立友誼,在部落的體會與看見對社員與社友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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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思乃泱;圖片:林文正、陳文山、吳昕恬、潘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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