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沒多久,我父母就讓我認了一個神明:陳奶夫人(在有些地區等同於三奶)作乾媽。小時候看到乩童起乩的時候,在他們男性的外表下,竟可以出現女性的聲音、肢體與氣質,就像我看過一個人被三太子上身時,也是展現了如同孩子般的語調與辦事風格。 或許是一種巧合:我上國小前,隨著阿公、阿嬤搬到一個叫出火庄的小村莊,這裡有一個拜老祖(註1)的私壇。我以前一直誤會這裡是拜三奶的,因為老祖誕辰與三奶誕辰是同一天,所以在熱鬧(註2)的時候,村莊的小孩就會兩邊跑來跑去(村莊裡有一間大廟,拜的神明就是三奶夫人。所以在正月十五這一天,小孩們都會兩邊跑),一直到幾年前才得知原來拜的是老祖。 原民與非原民的信仰間,是否有界線
在以前的觀念裡,我總覺得各個信仰之間沒有太多差異,只是「拜」的神不一樣罷了。 直到我念了大學,接觸了非恆春半島一帶的「原住民」朋友,才意識到什麼是「原住民」。教會、傳統信仰、語言、服飾、長相等,都是一種被用來識別族群的依據。 但,這跟我長成的教育截然不同,做向(註3)、palisi(註4)、向婆、巫師、乩童、乩花(註5)等,對我而言,雖有不同的指涉與意涵,但各類的儀式,卻不是我用來區分「是不是『番仔』」(註6)的依據,更不覺得存在著衝突,甚或是一種典型。 我知道我的大姑丈,當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出火庄老祖誕辰祭儀的法師,在去年老祖誕辰過後,我簡單地與主人家、大姑丈以及一些當地的居民閒聊了一些。 大姑丈認為除了神(人)不同以外,其他沒什麼不同;其他廟放一些民俗音樂,這裡則放「番仔歌」,然後迎神、祝壽、犒軍、謝壇,就差不多是這幾個步驟,只是每間廟都有他的不同風格,拜的東西或慶祝的方式不同,所以會有些不同。主人則是說以前跳舞都會自己跳,不過後來就都不會跳了,現在會請舞團,或是有其他地拜老祖的人,會一起來熱鬧跟跳舞,要跳給老祖看,這樣祂才會開心。 我不清楚這種舞圈在其他地方的用意,但從主人家的說法,像是一種娛神(靈)的一個方式;讓我想到的是,廟宇的活動也會撥放電影、歌仔戲或是布袋戲,當作謝神或是娛神的一種方式。然而,有些當地居民認為老祖是「番仔神」,比較多「番仔」在拜的,但也不一定,有的居民說一樣都是神,會保佑我們平安最重要,現在也不會分那麼清楚。 我覺得這個部分因而回應了我在這地方生長的觀念:雖然會有「番仔」與非「番仔」的說法,但這個界限,又是可以被打破或是相當模糊的。 文化之間,是否有最「純正」的?有些當地居民認為老祖是「番仔神」,比較多「番仔」在拜的,但也不一定,有的居民說一樣都是神,會保佑我們平安最重要,現在也不會分那麼清楚。
因此從非當地人的角度(或不了解當地情形的人),這似乎是多種文化之間所產生的一種雜揉現象,很複雜也難以釐清(接受或了解),容易引發所謂的傳統與不傳統/原住民與非原住民兩者間的論戰。 我認為會有這種現象,是現在社會必須要重新檢視幾個問題:傳統是什麼?誰說了算?維持多久算是傳統?在台灣原住民族的定義又是什麼?非現在所謂 16 族的原住民族也算嗎? 以「排灣族」當作出發點,哪個地區、哪個部落是最傳統?是起源?是中心?我想這個目前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什麼是純淨(pure)的文化,在於角度的問題,如果越是符合想像中的原住民意象,就越純粹或是傳統嗎? 從文化接觸的角度來看,整合是為了解決文化間衝突所產生的問題。因此單一純淨的狀況,無論是多封閉的社會也不可行,或許只存在剛開始人類誕生的初期。 在許多風俗習慣語言文化已經流逝的當下,雖然我們不斷透過歷史記載、口述故事,不斷地試圖找回過去,或與之連結。但,我們也時常在說在這個當代,透過精神的傳承,比起形式上的傳承,才更是真正的文化內涵的保存。這個討論又是另一面向的論戰,也不是我這篇文所著墨的重點。 少了文化主觀判斷,看見臺灣更多元的美以「排灣族」當作出發點,哪個地區、哪個部落是最傳統?是起源?是中心?我想這個目前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昨天在後灣的老祖誕辰,聽到了香港人與我同學的對話,他們說想拍一些台灣特色的影片,他們也認為老祖的活動是新奇且特別的,反觀《TITV 專案組》(《原民台》的粉絲專頁之一,下稱「TITV」)的工作日記與報導(註7),卻用了一個「原住民」該是什麼的角度作為切入,因此質疑祭儀不莊重,醜化了當地人。 昨天和兩位友人也談到了祭儀的嚴謹與任意性,從我參與自己村莊廟宇活動的觀察:其實活動中的每一個環節仍不會馬虎,一定要用什麼作為祭拜不同神的祭品,甚至是許多色彩使用的選擇,都有必然遵守的準則,但因為有乩身(註8)的存在,卻似乎又保持著某些任意性。神(或老祖)的堅持、人的堅持與社會的變遷,三者間卻有著協調的可能性,不是單向的,不是完全不能變通的。 我特別喜歡看問事情的時間,後灣老祖是不說話,用手在桌上寫字,輔加表情與手勢,回答信眾的疑難雜症 ── 對我而言,那是一種很直接的溝通方式,你可以親自感受到平常你尊拜的神(靈、義母)的態度以及關心。偶爾還能討價還價或是練瘋話,這不是一種不莊重,而是一種很自然的溝通橋樑。 其實幾年前的我也曾經如此質疑過自己,在社會建構論的認同下,我是「原住民」嗎?我是否該做一些被認為符合「原住民」形象的改變? 無論非「原住民」對「原住民」的想像或是「原住民」對身為「原住民」的基本假定,同時也牽涉了現在被認為是「平埔族」的某些族群,或是被認為「漢化」很深的幾個地區,其文化復振或追求正名的一些邏輯思考。 如果你沒有那麼多主觀價值判斷,我想你能看到台灣很多地方多元文化並茂的美。 作者後記 感謝 TITV 的作者看見我的文章,也在其文章稍作修正了。因此,本篇文章才有更多討論的空間。 我想先聲明,…… (未完,下接第 2 頁 〈作者後記〉) 附註…… 親自感受到平常你尊拜的神(靈、義母)的態度以及關心。偶爾還能討價還價或是練瘋話,這不是一種不莊重,而是一種很自然的溝通橋樑。
- 老祖:多數馬卡道族部落稱呼其守護祖靈為「老祖」。
- 熱鬧:閩南語,指祭祀前,請舞團、戲班等讓現場氣氛熱鬧,讓神靈高興,有娛靈含意。
- 做向:「向」源自於馬卡道、西拉雅等族語,發音應為 hiang,有時解釋為「法術」,因此「做向」即為「作法、施法」。
- palisi:排灣語,「祭祀、祈禱」之意。
- 乩花:女乩童,部分部落對於女性靈媒的稱呼。
- 番仔:一般來說,在某些地區,「番仔」是對原住民不尊重、不禮貌的稱呼,然而為了忠實原對話,因此若是受訪者所言,仍予以保留。
- 經作者文章刊出後,該電視台工作日誌已作修改,但本文實提供讀者省思更多關於多元文化的意義,因此仍予以保留,並鼓勵讀者思考、討論。
- 乩身:有通靈體質,可作為(或為神靈指定)附身之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