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來到位於台東大武的魯加卡斯(南興部落)。 首次造訪是今年八月 ── 小米收穫祭,以小米的生長為一年刻度的話,那是一年的尾聲;十二月的現在則是一年的開始,正值小米播種的前置作業 ── 墾地祭。 雖然最近寒流來襲,頭頂上雲層堆疊、寒風凜冽,但這其實是最適合大家一起幫忙墾地的好天氣:鋤頭一拿、鐮刀一握,唰唰唰、咻咻咻,身體不一會就會開始暖活,外套也一件一件在旁邊堆起來了。
回到南興,聽耆老重述 70 年部落老故事
從大武火車站與來參加此次祭典的夥伴集合後,一起搭車到南興部落,停在熟悉的店家「黑森林」前面,八月時小米收穫祭的記憶霎時湧現,很想再見見當時一起參與祭典的部落族人們。 放好行李,到部落的便利雜貨店集合,vuvu 們(編按:排灣語,指「祖孫輩」)正俐落地處理採收下來的洛神花,用特製的鐵管把洛神花的種籽戳落,留下紫紅鮮豔的花瓣。坐在店門口的小雲 vuvu,是這次開墾祭得以舉辦的大功臣之一:為了讓年輕一輩的族人可以復振一系列與小米生長息息相關的歲時祭儀,她慷慨捐贈一塊地長達五年,作為族人種植小米與復振祭典之用。 一面與 vuvu 閒聊著部落今年才開始種的經濟作物洛神花,一面等待年輕一輩,和來參加祭典的我們一樣,對於 70 年前的祭典懵懵懂懂的族人,一起向 vuvu 請教,慢慢回溯開墾祭的相關內容。Vuvu 一面想一面說,說在整地前須先由巫師在公田帶領大家祈禱,希望整年的小米能夠生長順利;祈禱結束後再找一天族人一起稻田裡除草。除完的草要攤平、曬乾,再來將剩下較高大的樹砍下,和草一起曬乾後,放火燒田,如此一來灰燼會使田變得肥沃,小米才會得到更多營養。 Vuvu 說著便想起了年輕時候工作唱的歌,歌詞說:和 vuvu 用一言一語地追溯墾地季的每一個環節,像是在織布,每一句話、每個細節就是一根線,一針一線仔仔細細地織出記憶裡完整的部落圖案……
「你在那邊,我在這邊; 太陽很大的時候,要躲到樹蔭下休息。 要健健康康的,快快樂樂的。」
Vuvu 的歌聲穿透了時間,直達 70 年前,萬物年輕,草木茂盛的時刻;當時族人的思維、族人的生活也隨著歌聲圍繞在我們身邊。年輕的他們在山的兩邊耕種,那是太陽快升到頭頂的時刻,黝黑的臉頰紅通通的,抬起頭用手背抹去汗水,向對方喊休息一下吧! 當時青春的他們,經過一日辛勤的勞動之後,是不是在夜裡睡得香甜,等待著親手種植的小米沾著朝露在旭日初生之時微微搖曳? 和 vuvu 用一言一語地追溯墾地季的每一個環節,像是在織布,每一句話、每個細節就是一根線:我們穿針,vuvu 引線,一針一線仔仔細細地織出記憶裡完整的部落圖案。對於族人,何為文化復振的意義
在我們與 vuvu 的對話中,原本以為祈福儀式完成後,就可以開始墾地,但我們重述一次墾地季的流程,vuvu 又解釋,在儀式完之後,族人要另外找一天再開始墾地。隨著時間,文化的復振相較而失落困難。此次的墾地祭,因為巫師信奉天主,所以祭儀改為天主教式的祈禱。雖然與傳統的儀軌不同,但能思索玩味的是,復振傳統的目的是什麼?怎樣的程度才是傳統?傳統也應該與時俱進嗎? 之前在古樓部落五年祭時,有部落族人感嘆參加祭典的人沒有以前多了,當時他們說的原因是:這裏很多人都信奉基督教,所以不能來參加。環境的變遷使得傳統有可能因此而逐漸中斷、消失。這可能也是我的閩南家庭裡,弟弟改信基督教後不能祭拜祖先,爺爺為之氣結的原因吧! 天色暗了,vuvu 問我們還有沒有想知道的,不然她要去做彌撒了。吃完澎派的山產大補帖晚餐,我與朋友 T 也晃到天主堂外,看他們做彌撒。天主堂除了是信仰以外,也是一個凝聚部落社區情感的地方,台上不只祈禱,也溫暖的提醒寒流來襲要注意保暖;而當年從瑞士隻身來台的錫質平神父,亦是當年改善台東生活狀況的推手,那時他與南興排灣族頭目相互支持,過世之後頭目家族將其葬在自家祖墳地中。 因為我並非南興部落的族人,所以在復振文化上,很容易單純地只想保存完整的傳統文化的細節(如百科全書般的),但對親密於血緣、土地的當地人來說,或許復振中更重要的是身分認同與信仰支持。 晚上參加工作假期的朋友們一起聊天,說到最近的一些原住民議題時,也有相似的討論。其中朋友 F 說了一個前提:不要把別人看得很無知。這可能是都市菁英份子在接觸到,並將其歸為「弱勢」的原住民議題時,很容易不自覺會帶有的偏見。 我想非原住民者認為自己在為原住民思考時,必須時時刻刻謹記著「他們才是真正住在那塊土地的人」,因為無論最後為了何種原因選擇了立場(就算是理直氣壯的任何正義),最後導出的結果還是只會由當地人承擔。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888"] 墾地祭前的祭儀已改為天主教式的祈禱。雖然與傳統的儀軌不同,但能思索玩味的是,復振傳統的目的是什麼?怎樣的程度才是傳統?[/caption]對親密於血緣、土地的當地人來說,或許復振中更重要的是身分認同與信仰支持。
小米田裡的饗宴
經過前一天與 vuvu 的沙盤推演,隔天一早就要開始墾地祭啦! 來到小雲 vuvu 的地,放眼望去花草樹木長得熱情無比,很適合讓我們揮汗如雨。我們領了手套、帽子,還有最重要的鐮刀與鋤頭,在擔任巫師的 vuvu 身旁低著頭圍成一圈,一邊聽她祈禱,一邊也在心中希望今天自己努力的墾地,未來小米就可以在這塊地上健康的成長豐收。之後大家將工具放在圓圈中間,讓族人撒上聖水,庇佑開墾能順利平安後,開始先割雜草,再鋪平等待太陽出來曬乾。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888"] Vuvu 說,除草後的草堆要散開來放,不然會曬不乾,無法燒墾。[/caption] 早上跟隨我們上山坡的工具,除了鋤頭、鐮刀之外,更迷人的是米和大鍋子 ── 叮咚!來到排灣族人的地盤當然要在山地間嘗嘗用野菜烹成的「山地飯」(pinu ljacengan)! 當我們沉浸在俐落割草、神速墾地的得意之中時,族人使勁攪拌的一鍋,用兩包米和大把野菜煮成的滿滿山地飯發出了咕嘟咕嘟的呼喚,勞動後的飢餓隨著山地飯熱噗噗的香氣和口水一起流出來,鮮脆幼嫩的野菜在煮到十分濃稠的粥裡載浮載沉……。我們在大鍋子旁邊擠成一圈,看著族人先把山地飯好朋友:豆腐乳和鹹魚「擺盤」在濃稠的粥中間,再拿起一支湯匙。她說以前吃山地飯的時候,大家圍在鍋子旁邊,一人拿一支湯匙,挖鍋子邊邊最靠近自己的部分,兩三下把鍋邊的米粒米湯整理乾淨,就可以把熱騰騰的飯放進嘴裡。不用碗,大家一湯匙一湯匙一口一口一直吃一直吃,那一大鍋就會不知不覺全進了大家溫暖的肚子裡。 我有樣學樣地拿了湯匙,先挖一些中間的鹹魚和豆腐乳,再挖一點鍋子邊邊和著野菜的粥,米飯的溫潤野菜的清甜在鹹味的提點之下在嘴巴裡鮮活起來,再配一口用蒜頭與辣椒泡成的辣椒水,微微的辣味煽動那一口飯殘留的清香,再看看大家滿足的臉龐,好滋味餘韻無窮啊! 用山地飯作為開墾祭最美好的句點,飽足之後大家愜意地散步下山,一邊想看看那塊自己親手開墾的小米田,在經過播種、除草、收割之後,是不是會大豐收呢? 嗯,二月的時候再來部落播種吧!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749"] 豆腐乳、鹹魚、辣椒水,都是山地飯的好朋友![/caption] [caption id="" align="aligncenter" width="749"] 吃山地飯,一定要和大家一起吃![/caption]米飯的溫潤野菜的清甜在鹹味的提點之下在嘴巴裡鮮活起來,再配一口用蒜頭與辣椒泡成的辣椒水,微微的辣味煽動那一口飯殘留的清香……,好滋味餘韻無窮啊!
作者介紹
謝欣珈,喜歡吃冰、海和大自然。現居高雄,待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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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Mata‧Taiw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