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對邵族婦女來說,千姿百態的日月潭見證的不是她們美好的青春歲月,山林、湖泊、日月、輕煙見證的,卻是土地被奪取後,不得不面對丈夫孩子相繼過世等家庭巨變,以及獨力扛起一家子生存與生計困境的滄桑過去。 [caption id="attachment_632"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Credit: Dal Lu / CC BY-NC-SA 2.0[/caption] 邵族的的消亡,懷璧其罪?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我三十歲的時陣,我尪就過身啊…… 我一個查某人,帶著囝搬來搬去…… 啊!麥擱講啊!擱講,我會哭……[/epq-quote]在文史工作者簡史朗老師所拍攝的紀錄片《回歸故土之夢》(2000年)當中,Ina Kabu(註1)面對簡老師詢問土地流失經過、以及是否保有南投縣政府強制徵收耕地的相關單據時說道:
「我三十歲的時陣,我尪就過身啊…… 我一個查某人,帶著囝搬來搬去…… 啊!麥擱講啊!擱講,我會哭……」
(編譯:「我三十歲的時候,我丈夫就過世了…… 我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搬來搬去…… 啊!別再說了!再說,我會哭……」)
她別過身,強忍住,往社區上方走去。攝影機跟在她身後。在畫面中,我們看到她背對鏡頭,頻頻拭淚。 這是怎麼樣的一段歲月? 不僅僅是 Ina Kabu,這段歲月普遍存在於邵族女性長輩身上;它是政府有計畫地以制度奪取邵族原住民土地、幾近殺人滅族的歷史,而所有的痛苦,最終是沈重地壓在邵族女性長輩的心頭——拆屋割地、夫死子亡、流離失所、糾紛不斷、生存困難。 這是被詛咒的民族嗎?還是因為有幸居住在秀麗的日月潭而懷璧其罪? 抑或是基於什麼原因,讓邵族根本無力抵抗,一步一步瀕於消亡?透過土地流失過程的調查、族人的口述,我們細數每一道傷痕,看看究竟是哪一雙黑手躲藏在殘害邵族歷史的背後。 邵族人如何失去土地的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在平地,國民政府看到的是或許是百廢待舉,但眼光轉往山區,國民政府看到的卻是好一個可資開發(還是掠奪佔有?)的大片「處女地」。[/epq-quote]1932 年(昭和八年),日本殖民政府在日月潭興建發電廠,將邵族人自舊社 Tarinkuan(外石印,在拉魯島附近的潭邊)遷至卜吉山的 Barawbaw(即現在的日月村,又稱德化社),並承諾自 Barawbaw 至卜吉山這一大片地區,都留給邵人做為居住與生活的空間。 水社與頭社大壩完工後(註2),日月潭發電量驚人,充裕的電力不僅供給全台,也刺激了當時的產業發展。而為全台灣的發展做出犧牲貢獻的邵人,他們遷居至卜吉山邊 Barawbaw 之後的生活又是如何呢?在 Barawbaw 的生活,雖不如過去在 Lalu 山腳(註3)或舊社一般能直接引用日月潭水,日子也比較艱苦,但最起碼尚有一整片腹地可茲繁衍,能夠建立完全屬於邵族的聚落。 1945 年,日本人戰敗,國民政府來台,並全面接收日本政府帶不走的事業。在平地,國民政府看到的是或許是百廢待舉,但眼光轉往山區,國民政府看到的卻是好一個可資開發(還是掠奪佔有?)的大片「處女地」! 土地總登記開始了,邵族人因無人知曉而未登記,(公告貼於南投縣政府,族人遠在日月潭這個天邊,怎會知曉?),從此喪失土地所有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政府忽略邵人在日本殖民時期因日月潭蓄水發電而遷村的歷史事實,並在日後(民國 73 年)指邵人全面佔用國有公地,「依法」要向邵族人追繳15年(民國 60~75 年)租金,甚至還收取「土地損害賠償費」!) 「百業待興」的種種行政措施,在國民政府的「勵精圖治」之下展開。民國五十幾年,南投縣政府聲稱,由於邵族子弟上學必須每日搭船至對岸水社,相當危險,如果能在德化社蓋小學,邵族子弟無須冒著渡船的危險就能好好學習。為了方便孩子們就學,邵族人決定無條件捐出耕地,並義務出工、勞動,將土地整平夯實,蓋成德化國小(舊校)。 豈知,這所族人親身勞動、以汗水打造建成、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能讀書識字的學校,在啟用後不到幾年,因南投縣政府「找到」另一處「更適合的地點」而遷校,土地則「理所當然」地成為南投縣政府的「財產」。1987 年市地重劃後,這筆土地被南投縣政府以抵費地售予外地財團。而這也是邵族人在國民政府之後流失掉的第一筆較為大宗的土地。 族人目龍回憶這段過去,比劃著舂打(夯實土地)的動作:「差不多六、七歲的時候,父母把我牽在身邊;在運動場彼邊(指舊德化國小運動場),土地一料一料(一長條一長條)的舂(指夯實並整平土地),還從對面山上吊土過來……;按呢辛苦的用人工這樣這樣的舂,是為了什麼原因?是欲給我們讀冊。結果呢?什麼重劃啦、起(蓋)什麼碗糕、什麼豬寮啦(指南投縣政府進行德化社市地重劃時,給邵族人所謂「重劃後,德化社會有比較好的景觀和居住環境,房子可以蓋得很高大,裡面還可以鋪地毯……」等說詞)…,被拍賣出去!前人種樹,為什麼(南投縣政府)飲水不思源?﹗吃果子卻不拜樹頭?﹗」 政府徵地蓋山地文化中心,為了促進部落就業? [epq-quote align=”align-right”]山地文化中心建成後,縣府將山地文化中心改為委外經營,結果無一位族人在其中獲得工作機會,該山地文化中心也因經營不善在三年後倒閉、荒廢……[/epq-quote]接著,時間來到 1973 年。這年,縣政府看上了邵人的另一批耕地。縣政府以種田賺不了錢,不如興建山地文化中心(即現在的伊達邵社區,1999 年台灣 921 大地震震毀山地文化中心,邵人在各方支助下,自力興建完成)可提供族人就業機會為由,在公地放領前夕,以一分地六萬元的價格,強制徵收邵人的耕地。 這當中的玄機在哪裡?為何選在公地放領的前夕強制徵收邵人的耕地?在三十餘年後的今天,我們可以更為充分地懷疑南投縣政府選在公地放領前,徵收邵人耕地的用意何在!甚至於以當時的徵收價格,邵人在附近地區根本買不起田地! 臭傑阿兄回憶當時的情形: 「那天早上,Ama(註4)趕緊把我叫醒,說人家(指南投縣政府)要來把家裡的地囤掉啊!卡緊耶,田裡還有一些蕃薯,緊去撿咧…… 老實說,就算知道這個徵收價格太低,不過在當時的政治氣氛,誰人敢講不要給政府徵收?」 山地文化中心建成後,縣府將山地文化中心改為委外經營,結果無一位族人在其中獲得工作機會,該山地文化中心也因經營不善在三年後倒閉、荒廢,(在 1999 年 921 大地震前,南投縣政府早已將此地由原來的文化設施用地變更為觀光旅館用地),自此,邵人的最後一筆耕地就此消失,而土地又「自然而然」地成為縣政府的「財產」。 Ina Kabu 指著從伊達邵社區延伸至下方地震後搭設阪神組合屋的一片地,說:「以早我的水田佇這(伊達邵社區)。民國六十多年時陣,縣政府講,你們番仔種田種沒啥米倘吃,不會賺錢,不如給政府起文化中心,起好了後,你們可以在這裡唱歌、跳舞給人(遊客)看、賣小米粥…… 日子會很好過。結果攏嘛是騙人!我的田園就按呢給伊吞了了啊!」
(編譯:「以前我的水田在這(伊達邵社區)。民國六十多年的時候,縣政府說,你們原住民種田種不出什麼米來,不會賺錢,不如給政府蓋文化中心,蓋好後,你們可以在這裡唱歌、跳舞給遊客看、賣小米粥…… 日子會很好過。結果都是騙人!我的田地就這樣被他們吞了啊!」)
[caption id="attachment_640" align="aligncenter" width="640"] Credit: Otis Yang / CC licensed[/caption] 但政府對邵族土地的剝奪行為並未就此打住,真正兇狠的一刀——德化社市地重劃才正要開始。1980 年,德化社市地重劃土地清查作業開始,政府於德化社組織成立「德化社更新發展促進委員會」。(這是政府在玩以「促進委員會」之非法定組織取代「市地重劃委員會」法定組織的把戲) (未完,下接第 2 頁)